八百里清江,像一条翠绿色的丝带缠绕在土苗山寨的群山峻岭中。清江沿岸渡口众多,最有名的莫过于巴东县水布垭境内的南潭河汽渡码头,也是州内现存的唯一的国有汽车轮渡码头。每天通过的汽车近辆、乘客约人。默默无闻的“水上公路”,记录着轮渡风雨飘摇的岁月。
年,随着大杨公路的贯通(大路坡至杨柳池),南潭河渡口因势而生。站在三里城,眺望整个渡口区域,上至桃符口,下至招徕河,南到白岩顶,北到东向门,围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盆地,土家儿女世代在此繁衍生息。
椭圆形盆地被清江沿中轴切割,形成相对匀称的两半。这里土地肥沃,物产丰富,矮丘与平地相间,山环水绕,云蒸霞蔚,恰如人间仙境。为了方便两岸人民交流往来,祖辈们开辟了南潭河渡口和下游二十公里处的水布垭渡口,用古老的豌豆角木船渡运来往的客人。
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两个渡口历史性地互换着繁荣,演绎时代的变迁。大杨公路乃至后来的巴鹤省道贯通于此,南潭河渡口赢得了渡口老大的身份,人称“清江第一渡”。水布垭渡口则失去区位优势,日渐衰落,除了少数赶时间的人偶尔经过这里,大多数外出的人都从南潭河渡口乘车走了。20世纪80年代,最后一个船夫子去世以后,无人接手摆渡行当,渡口自然废弃。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,除了荒凉还是荒凉。
风水轮流转,成名当有时。年10月,清江水布垭工程大江截流成功,水布垭这个名字永载史册。渡口原址换了面孔,一举成就了“清江流域最大的水电站——水布垭电站”“世界最高面板堆石坝——水布垭大坝”“清江中游旅游集散中心——水布垭码头”。坝下的水布垭工程大桥和坝上的巴东清江大桥遥相呼应,共同承担着巴东、鹤峰、建始、五峰、长阳等五县人民交流往来的重任。南潭河呢,清江筑坝水位抬高,形成了山间平湖,规划为未来水布垭景区的泛舟游弋功能区。渡口呢?随着巴鹤公路的改造升级,下游的巴东清江大桥直接从北岸长岭连通南岸泗淌,距离和老路大致相等,可以预见,不出两年,也许明年,这个渡口就将消失。
相比水布垭渡口,更值得怀念的当然是南潭河渡口了。小时候,暑假都要到大姐家去玩,南潭村三组正好处在渡口南岸的最佳观赏位置,距渡口不足三里,像个看台,不仅能看到渡口两岸车辆上下驳船,还可以观赏清江放排的别样风景。
年少时总是好奇,亦如现在的孩子。那时看渡口,觉着隔远了看不清楚,不过瘾,就邀约伙伴跑到河边看个仔细。河宽、船大、车多是孩提时对渡口的印象。
古人选择渡口,多在水流平缓的河段,晴天自然没什么大浪,但江水还是在不停地荡涤着堤岸,于不识水性的小孩自然是非常危险的。我们呢,全然不懂,只是认真地看车、看船。
最早的南潭河汽渡,用的是木质驳船渡运过往车辆,往返靠人工用竹篾做缆绳拉船。码头工人风里来雨里去,冒严寒顶酷暑,辛苦不言而喻。
以前,放排是清江一道独特的风景。放排,是通过水流运输木材的一种方式。将木材用藤条、篾缆、钢索、铁链等编扎成排节,根据河流情况,将若干排节纵横连接成排,由水流自然操纵,顺水漂下。水流湍急的河段,排尖猛地插入水中,然后在数十米外冒出来,惊险刺激,彰显排工的好身手、好功夫。
木排的形式有单层、多层之分,大小根据河宽及水深而异。
我们看到的放排是没有惊险的。渡口一带水流平缓,是排工最惬意、最安心的地方。引起我们注意的不是排,而是排工号子,远远地就能听见。
不知不觉已是下午时分,大家依旧乐此不疲。放排的过去了,又一渡驳船过来。此时渡的是一辆汽车、一驾马车……老家离公路远,从未近距离看过车。汽车跑得快,马车在上坡跑得慢,我们便追着马车跑。绕过好几个回头线,天快黑才回到大姐家。
进门还没坐下,就被狠狠地吼了一顿。知道我们去了江边,大姐更是火冒三丈,恨恨地说,怪不得喊不应,江边去不得的啊,前不久,下湾一个十二岁的男孩,在江边看鱼,一头栽下去,就再也没有起来。我只是垂头站在那里,听大姐训斥,不敢吱声,原本想告诉姐今天的所见所闻,此时,早已被教训取代得无影无踪。
后来外出读书,南潭河是必经之地。无数次相遇,最初的好奇早荡然无存,只是遇到下雨涨大水,无法正常过渡,焦虑不已。记忆最深刻的,就一个字:难!
毕业分配到杨柳池中学,二十岁,直接任班主任。这是区重点初中,升学考试目标就是看“过河”的人数。巴东老八区要外出到县城,或是恩施、宜昌、武汉等地,必过南潭河。如此,中考上了重点线称为过河,是衡量教学业绩的刚性指标。
缘于所带班级“过河”人数持续攀升,居高未下,几年后被提拔为校长,到县城开会的次数就多了,于是,跟一度稀少谋面的渡口又亲密火热起来。
班车从巴东县城到杨柳池,往返于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上,晴天尘土飞扬,雨天泥水四溅,一天一个单边,长年累月地跋涉着。
晴天稍好,阴雨天、冰雪天,基本上是两头黑。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,四点半发车,赶六点钟的第一渡,到巴东城一般都是吃晚饭的时候。最可怕的是下大雨涨水隔渡,一隔渡,班车就只能停在渡口北边,司机在唯一的粮油旅店住宿,等第二天早晨南边的乘客到了,再返回巴东。
河里涨水,班车隔渡,码头上的豌豆角船生意就特别火爆。平时一渡,一人一块、两块、三块不等,水涨得太高,一次只能渡一人,价格也就高达三十块。记得我坐的最贵的一次豌豆角船,也是最惊险的一次。船夫子将豌豆角船划向渡口上游半里路的河流中,然后借助河中间的分浪“哗”的一下斜漂到对岸码头。整个船像一片箬叶,在波浪中颠簸。我呢,屏住呼吸,生怕出现意外,浪从头顶飞过,头发、衣服全湿淋淋的。到彼岸,惊魂未定,连忙下船,沿河边乱石岗步行到公路上赶车。
缓过神来,回望汹涌波涛,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。当然,严重的也有船在河中间“哗”的一下没有斜漂过去,被浪打翻出事的。
到底隔不隔渡,有熟人的在单位打个电话问一下,有经验的看看山头的气象,无熟人又没经验的,为了赶时间,就只好步行到南潭河,乘豌豆角船渡河。一般情况,水涨到码头上几十米的回头线上,或是淹没了北岸河里三块巨大的石头,就不能过了,船夫子如是说。
经历多了,隔河的时候过硬走的次数就变得少了。提前知道情况,做好安排,找个便车也不是难事。如果下大雨了,杨柳池东南方向的隔夹山会有雾,第二天一定隔渡。民间谚语说:隔夹山罩雾,南潭河隔渡,准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。
时光辗转推移,社会日新月异,渡口的驳船不断更新升级,人们出行的安全便利指数也在提高。木驳船换成了铁驳船,在空中架钢缆线,用机械转盘绞索拉船。清江水布垭大江截流工程完工后,江面变宽,铁驳船终于换成了现代化的动力渡船,而且载车量增大。不误点,不隔渡,两小时一班。
离开杨柳池,到北边工作已经整整二十年,寒暑假探访老家也成常规,经过南潭河渡口无数次,远远望见渡口,俯瞰南潭河,豁然开朗,倍感亲切。河面如刚刚擦拭过的镜子,豪华的汽渡停泊在岸边,平湖、远山、绝壁相映成趣。
小小的一片水域,游弋着各式各样的船只,有老式木船、有快艇、有货船、有游船,传统与现代融合,古朴与时尚争辉。
船工们早晨八点开渡,下午六点最后一渡。夕阳西下,繁忙的船只退去,河面空旷超然,偶尔几只水鸟掠过水面,叽喳一声不见了踪影,给人留下类似于惜别的味道。接下来,只有清风漫悠的平湖,静怡如画的山色,在期盼中默默等待两岸祥和的万家灯火。
图文来源:恩施日报作者:毛兴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