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籍湖北建始、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和总编辑的韦君宜先生,因为生前不端架子、不拘礼节、不精于人情世故,甚至有些不修边幅,周围的同事和作者都没大没小地称她一声“韦老太”。
楚天都市报记者刘我风通讯员李然
“韦老太”本名魏蓁一,原本是清华大学哲学系高材生。年,她积极投身“一二九”运动,并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抗战全面爆发后,她放弃赴美深造的机会,南下加入抗日行列。年,男友孙世实不幸在日军轰炸中牺牲,这令她的精神几近崩溃,却没能把她击垮,反而进一步增强了她的抗日决心。年1月,她抵达延安,参与编辑《中国青年》。新中国成立后,她主编了《中国青年》《文艺学习》等杂志,还担任过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的副主编。自年开始,一直到年底离休,她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了25年,从副社长兼副总编辑,到总编辑、社长,为中国的出版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。
在“为人作嫁”的编辑出版工作之余,“韦老太”韦君宜还勤奋写作,上世纪80年代以后陆续出版了长篇小说《母与子》《露沙的路》,中篇小说《洗礼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女人集》《老干部别传》《旧梦难温》,散文集《似水流年》《故国情》《海上繁华梦》《思痛录》等。其中,《洗礼》获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,长篇回忆《思痛录》年出版后,洛阳纸贵。
今年是韦君宜诞辰周年,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五卷本的《韦君宜文集》。
韦君宜谈工作:好编辑应该是人脉广、信息灵的社会活动家
据人民文学出版社介绍,韦君宜在工作中特别注重抓原创,将出版反映当前现实生活的各种不同体裁的新作品作为工作重心。在她的大力支持下,人民文学出版社创办了《当代》杂志,成了国内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重要平台。
韦君宜对作者的好,是许多作家感念难忘的。她写了不计其数的审稿意见,个人读稿笔记一大箱。在创办《新文学史料》之初,她带着编辑拜访茅盾寻求支持,请茅盾带头写回忆录——这样的事例真的是不胜枚举。
在依靠老作家的同时,她独具慧眼,发现和培养了一大批青年作者,《将军吟》《沉重的翅膀》等一批重要的当代文学力作都是经过她的努力才与读者见面的。与此同时,她对当代优秀外国文学的译介工作也很重视,把过去内部发行的《战争风云》等作品改为公开发行,又选译出版一些新作品,如德国的布莱希特、伯尔,日本的井上靖、松本清张等人的作品。这些作品的出版体现了她作为出版家的胆识和远见。
在大量的编辑实践中,她形成了自己的编辑思想,她的一些名言广为流传,譬如:“好编辑应该是人脉广、信息灵的社会活动家,应该做有学问的杂家”“编辑要当好作家的参谋”“好编辑要善于发现新人,不盲目崇拜名人,要有胆识、预见和决断”等。
刘心武心中的韦君宜:心无城府,直来直去
著名作家刘心武回忆说,他首次见到韦君宜,是在年。那时是北京出版社《十月》杂志的编辑,韦君宜是他的约稿的对象之一。有一天,韦君宜忽然给他打了个电话,让他去她的办公室一趟。刘心武以为她是要给他稿子,谁知进了她办公室,她却问起刘心武一件事,并且直截了当地批评刘心武的某一说法很不得体。刘心武那时候刚刚发表《班主任》,风头正劲,他想:“这样的谈话只能是我所在的单位的领导才有资格,我又不是您这单位的人,您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?”他情绪激动,跟韦君宜顶撞起来,韦君宜倒愣住了,在那一瞬间,刘心武感到这个老太并无恶意,而且心无城府,直来直去惯了,完全是性格使然。
几年后,刘心武的长篇小说《钟鼓楼》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当代》杂志刚刚连载完,单行本还没印出来,有人告诉他,《光明日报》发表了一篇不短的评论,题目很直白,就叫《我喜欢长篇小说〈钟鼓楼〉》。刘心武马上就去找报纸,找到一看,那评论的署名竟是韦君宜!读了评论,刘心武主动给韦君宜挂了电话,她说她是偶然从杂志上看到后半部的,结果一看就放不下,看完后半部,才又找前半部来读。刘心武说:“她那篇评论基本上全是肯定的话,但绝无故作鼓励状的矫情,出自真心,好处说好,直言不讳,不知底里的人看了,或者会以为我早拜在她门下,关系一贯融洽,哪知我们原是红过脸的!她写那评论,也没有就此跟我近乎,以弥补前嫌的意思——后来我们在某些文学界的活动中见到,我问起她对我新的作品的意见,她只简单回答我两个字:没看!”
冯骥才心中的韦君宜:如果没有遇到韦君宜,我的文学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
著名作家冯骥才回忆,他是年春天认识韦君宜的。“我真幸运,那时我刚刚把一只脚怯生生踏在文学之路上。我对自己毫无把握。我想,如果我没有遇到韦君宜,我以后的文学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。我认识她几乎是一种命运。”
当时,冯骥才和李定兴把他们的长篇处女作《义和拳》的书稿寄到人民文学出版社。没过多久,小说北组(负责长江以北的作者书稿的编辑室)的组长李景峰便表示对这部书稿的热情与主动,“李景峰来到天津,还带来一个身材很矮的女同志,他说她是社领导。当李景峰对我说出她的姓名时,那神气似乎等待我的一番惊喜,但我却只是陌生又迟疑地朝她点头。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文坛上的名气,并恨自己的无知。”
不久冯骥才被人民文学出版社借去修改这部书稿。韦君宜是终审,冯骥才大都是经由李景峰间接听到韦君宜的意见。李景峰不善于开会发言,但爱聊天,话说到高兴时喜欢把裤腿往上一捋,手拍着白白的腿,笑嘻嘻地对我说:“韦老太又夸你了,说你有灵气,贼聪明。”
那时冯骥才工资很低,还要分出一部分钱养家,每天抽一包劣质而辣嘴的战斗牌烟卷,近两角钱,剩下的钱只能在出版社食堂里买那种五分钱一碗的炒菠菜。有一天,李景峰跑来对冯骥才说:“从今天起出版社给你一个月十五块钱的饭费补助。”每天五角钱!怎么会有这样天大的好事?李景峰笑道:“这是韦老太特批的,怕饿垮了你这大个子!”
冯骥才说:“我不止一次听到出版社的编辑们说,韦君宜在全社大会上说我是个人才,要重视和支持。然而,我遇到她,她却依然若无其事,对我点点头,嘴里自言自语似地嗫嚅着,匆匆擦肩而过。可是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交流的接触方式。她不和我说话,但我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;她是不是也知道,我虽然没有任何表示,她在我心里却有个很神圣的位置?”